【白养】

　　和大文吵了两句，他拿起背包说回公司加班，摔门走了。儿子临近小升初期末考，就是天王老子生气也靠边站。——我头也没抬，检查手里的数学试卷，六年级的题目已经很难了，头大。大文说我，都12岁的大小伙子了，还手跟手、脚跟脚的辅导学习，这是剥夺孩子锻炼自学能力的机会。哼！就这样跟着手脚，也没考出满意的成绩，还自学？不是他儿子，他站着说话不腰痛。六点半，儿子小俊做完语文试卷，从房间出来，问：“老爹呢？”我顾着看作文，不抬头，说：“加班去了。”“他说过晚饭前写完作业，就带我去打球。”“喔，那他食言了呗。”我丝毫没有理亏。“不对。他要有事，肯定会跟我说。老妈，是不是你又把他逼走了，快说！”我？逼走？还“又”？臭小子，到底是谁儿子？！2）小俊是我儿子，但不是大文的。小俊五岁时，我和他爸离婚。没有出轨、没有小三、没有性格不合、没有婆媳矛盾，只是我挣钱养家、我带孩子、我照顾生病的老人、我应付三姑六婆，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男人，也没有必要存在，我带着小俊净身出户，没留回旋余地。大文是我离婚第二年入职新公司的上司，面试时交谈甚欢，他有私心，本来应聘HR，他招我做总经理助理，职责同于HR。交往前，我跟大文声明：我单身带一儿子，要跟我好，必须先讨好我儿子。大文一本正经回我：我单身，有一女儿，跟她妈妈，和我好，不必讨好我姑娘。我绷着脸说：“嗯，很公道……“没说完，扑哧笑出声。第一次大文和小俊见面，在一家西餐厅，小俊自来熟的坐在大文旁边，像盯着他在海边抓的小螃蟹一样，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，然后问：“叔叔，你觉得我妈妈漂亮吗？”我一口汤差点儿没呛到鼻子里。大文很认真地回答：“漂亮。你觉得呢？”小俊点点头，说：“我也觉得很漂亮，我妈还能照顾我，能挣钱。但是脾气不好，老爱生气。叔叔，你要了解她的优点和缺点。“”马思俊，你说什么呢？“我装作咬牙切齿，一定是他外婆交代的。我妈总担心我脾气太大，找不到男人。“老妈，是你说，要看到优点，也要看到缺点，不能只看一面。”他倒是记得清楚，也没见把新学的古诗背得这样溜。大文盯着小俊的眼睛，非常诚恳地握着他的手说：“非常感谢你的提醒。我一定优点缺点都了解。“一对活宝，我不禁摇头。3）小俊上三年级时，我和大文结婚了。大文坚持换了一套离小俊学校更近的房子，让他有新家的感觉，小俊很开心，从此终于不用日日只对着脾气暴躁的老妈了。外婆也回了老家，我们请阿姨帮忙家务。刚开始，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：父慈子孝，小俊还自作主张地改称大文为“老爹“，说：”我已经有爸了，再叫爸就会搞乱的。《成龙历险记》里有个“老爹”，我也叫老爹好了。“很快，小俊就发现，日子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好过。以前，每天早上起床都是一场混战，喊起床的声音从20分贝提高到120分贝，小俊才能迷迷糊糊的下床，闭着眼刷牙洗脸换好校服，时间已经需要掐着秒针了，胡乱地塞几口早餐，帮他收拾书包水壶、门口摆好运动鞋，确保最后一秒出门，一路飞奔到校。我的高跟鞋就是这样一个月全跑废了，都换成了平底鞋。大文跟小俊立下新规矩：闹钟叫起床，一个闹钟不行可以定三个；按时吃早餐，过了时间就收了；书包水壶鞋子自己准备；7点半能出门可以坐老爹的车，过了时间不等，就请阿姨送去学校。早起上学是自己的事情，大人不再帮忙。不到三天，小俊就叫苦连天了。闹钟叫不醒，校服穿错了，红领巾没带，作业本忘收进书包，运动鞋穿错了……最多的时候还是早餐没时间吃，水壶没带，迟到被抄写班规。我知道大文要求都对，可也实在不忍心孩子没吃早餐、没水喝，还被罚，万一生病了苦得还是我。我跟他商量可以一步一步的提高要求，大文坚决不同意，认为不严格就会退回到原来的老路。接着，他又开始“整改”其他日常“恶习”：放学回家，换鞋后必须收进鞋柜，书包放进自己的房间，自己的房间自己收拾，不允许阿姨帮忙，上洗手间必须掀起马桶盖，尿出来的自己清理，饭桌上就近夹菜，远处的可以请大人帮忙，吃饭不能吧唧嘴，没有吃完不能离开桌子，一旦离开就视为吃完，剩下的饭下一餐热了继续吃……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，小俊还不到十岁，可以慢慢教啊。——我心里这样想，没敢说出来，担心拖了他的后腿。但终于有一天，小俊在上完洗手间，被要求把马桶刷干净的时候，彻底爆发了，边哭边大声吼叫：“你们对我太苛刻了，我不要跟你们住了，我要去找我爸……”我鼻子一酸，一股怒气从心底腾起，指着大文斥责：“李大文，你就是想把我儿子赶走吧。现在如愿了！“大文一言未发的躲进了书房。我好容易哄好儿子，心里怒气未消：哼，我儿子不高兴，我就不高兴。别惹我儿子，否则，离婚！我恶狠狠地想。我三天没理大文，小俊第二天就好了，拍着大文凸起的肚子，热情地“老爹、老爹”叫，也不顾大文是不是搭理他。第三天的时候，这小子晚上兴冲冲地跟我们说，“老爹、妈妈。我今天去同学家写作业，他妈妈一直表扬我，说我有礼貌、又懂规矩，说你们教得太好了，让她儿子向我学习。”得意洋洋的样子，小尾巴简直都要上天了。“但是，我想了想，这都是老爹的功劳，跟你没关系。“说着自顾自地往正坐在沙发上的大文身上爬。“我…我…”好吧，打脸了。当晚，我跟大文道歉，收回之前的话。4）随着大文跟小俊的感情越来越好，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，一次，我出差到美国，需两周时间，那是十一年里，第一次离开小俊这么久，难免担心。可是，每天视频通话，小俊都很开心，大文也一直表扬说：小俊自理能力特别强，早上叫老爹起床。晚上回家，已经写完作业，叫老爹检查，然后两人一起到小区运动，简直不能太好了。还开玩笑说，让我不用回家了。我一颗忐忑的心，无处安放，小俊日常的种种依赖，竟也是被我耽误的，有些挫败。但是，在临返回的前一天，还是出事儿了。当日，与老板一行人开会，不太顺利，一直熬到晚上10点多，累极，刚躺上床入睡，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，接通后，小俊在电话那头，特别伤心、委屈地说：“妈妈，老爹今天骂我是傻*，他太过分了。我不想跟他说话。”说完还呜呜的哭了起来。我一听，顿时炸了，“不管什么事，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骂傻*。”我安慰着小俊，越想越生气，“隔着这么远，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？”我让小俊把电话交给大文，吼道：“李大文，我儿子说不想见你，你立刻消失，小俊我会让阿姨照顾，明天到家别让我看见你。“说完挂断，安排好阿姨，不再理他们。第二天傍晚到家，一进门，小俊就急切地跟我说：“老爹离家出走了。““我让他走的，谁让他那么骂你？”“你为什么让他走，你快去把他找回来来。他昨天晚上就不在家了，万一有什么危险呢？”小俊急了。“你亲妈我都两周没回家了，你怎么不担心我有没有危险呢？”我没好气地说。“你是出差，不会有危险。老爹是生气出去的，真的会有危险。”他看起来真的很担心。“那你说说，老爹为什么骂你？““其实是我们班的高子峰，自己画了几张邮票，非让我买，5块钱一张，我就买了4张，花了我20块零花钱。之后，我觉得他太坑我了，想找他要回来，他不肯。老爹才说我傻了。我想想，自己确实有点傻，被高子峰骗。“我一听，想责怪他为什么不说清楚。可我也没问啊！生生把话咽了下去。小俊见我不做声，又开始央求，“你快把老爹找回来吧。“我嘴硬，“不找，都说了不见他，又找回来，我太没面子了。““可是，老爹也没错啊。你错了，先认错不行吗？““小俊，你就这么离不开老爹吗？他有这么好吗？”我问。小俊很认真地想了想说：“老爹是好啊，上周六，他陪我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大富贵，晚上又带我去打篮球。周日还带我去海边抓螃蟹了。你都不陪我玩的。老爹是老爹，还是哥们。“我看着小俊，11岁，少年模样，懂得分辨好坏，懂得体会人心，他自然知道大文拿真心对他，所以以真心回报。“但是，妈妈的错，也是你的误导造成的，找到老爹，你先要道歉。”我松口说。“没问题！我道完歉，妈妈道。”臭小子，不肯放过他妈！5）回到第一幕，小俊已经根本不关心我心里的是不是平衡，拿起电话就打给大文。“喂…喂…喂…，我才是亲妈，马思俊！”我抗议道。“对啊，你是亲的，不会跑。所以，我要哄着老爹，要不他跑了。老爹说他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厅，让我们过去吃饭，吃完打球去。”“你这是什么鬼道理？”我追着要换衣服的小俊问。“这不是你跟小姨说的：‘儿子是亲的，媳妇才要哄着，当婆婆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’……”学着我的腔调，阴阳怪气。这儿子，是彻底养成别人的了。我放下试卷，进房间换衣服，准备跟抢我儿子的那个人汇合……

【白养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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